四十二
承诺与誓约
（直到您愿意解除契约为止，我绝不会背弃护卫的职责。）
盖亚人族的寿命比这个世界的人要长得多，如果说经验是在时间中积累起来的，那么我应该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深沉狡猾。
然而事实并非如此。
现在我面前就坐着一个比我深沉狡猾十倍的人，尽管我坚信他的年龄不到我的十分之一。
这真让人沮丧。
时机、场合都不用我挑选，连开场白也替我省下，还有比伏地魔更善解人意的雇主吗？
有那么一会儿，我甚至自暴自弃想要干脆地表示拒绝，只为了能看看对方意外的表情；但对上那双暗光闪烁的红瞳之后，我的理智又插着翅膀飞了回来。
不能惹的人就是不能惹。
伏地魔饶有兴致地观察了我好一会儿，才慢悠悠地再度出声：“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一番剧烈挣扎，这倒是令我意外——我以为你想回到家乡的愿望胜过一切。”
我点点头，回想起辛西那西那栋属于我的小屋，不用假装也感到了些微痛苦：“我很想家，我思念我的亲人和朋友。但是，先生，这正是我不得不让您失望的理由。”
伏地魔真正惊讶了。他挑高了眉毛，用毫不掩饰的诧异目光打量着我，等待我的解释。
“有一天——总有一天——我会回到我的故乡，我希望，并且认为那一天不会太远。”我抬头看了看伏地魔，继续往下说，“就我所知，食死徒与其说是一种职业，不如说是一种身份，一种效忠于您的象征。成为一个食死徒，就像是建立了一种信仰，拥有了一个归属，然而这对我来说是困难的，因为我将来必然会回到家乡，一个不为世人所知、也不知此世的地方；在那里，没有人认识您和您身边的食死徒。”
我坐正身体，直视伏地魔：“信仰不是独自一人能够支撑的东西，我回家之后势必放弃。与其将来做出那样的痛苦决断，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埋下背叛的种子。”
伏地魔沉默着。我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等待他的回答。
终于，他开了口：“也许事情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样严重。食死徒确实是一种身份，身为食死徒的巫师都怀有对我的信仰，但我并不以为这会影响到你的日常生活——在一段时期内，你仍然是我的护卫，你的工作就是负责我的安全，成为食死徒不会给你带来巨大的改变。”
我轻轻摇头：“它会，先生。我很清楚一些事情——现在我是您的护卫，您是我的雇主，但我可以把您当做一个导师，一个可信可靠的人，相处日久，我们还能成为很好的朋友；若我成为一个食死徒，这些都不再可能实现，因为那时您会是我的主人，也只能是主人。”
我已经开始意识到，食死徒不是为伏地魔工作，而是为伏地魔效忠；我把他们看做一个首领的属下，他们却把自己看作一个君王的奴仆。
“先生，您给予的标记不止会刻在皮肤上，也会融进骨血里；我带着它，就背负了作为食死徒应有的一切，但在我的家乡，这些会让我变得格格不入。那时候我将会茫然失措，寸步难行，而您不在身边。”
伏地魔的平静表情发生了变化，但我不知道那神色意味着什么；我无法从他的波动里辨别出来，我对于情绪的感受已经日益迟钝。
伏地魔把十指交握起来，手肘撑在交叠的膝盖上，静静地看着我：“一直以来，我只把这个标记当作宣誓效忠的象征，我的食死徒们也都如此认为；他们相信我能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，他们心怀信念为我工作，仅此而已。安提亚斯，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，我并没有预料到你会以这样的方式去思考，想得如此深远，所以现在我找不到说服你的理由。”
我微微垂下眼睑，等待下文。现在伏地魔并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，但我也需要为接下来可能承受的折磨做准备。
“但是，安提亚斯，为何你如此肯定有朝一日你必然会离开？你想要的，我可以为你谋求，你做不到的，我可以助你实现。在这里，你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。”
我用手指攥住衣袖：“先生，您的心意让我感激。但……我想要的，就是回到故乡，我做不到的，也是回到故乡。”
不得不说，伏地魔的话让我有些动容。即使明知道这多半是一个首领的策略之语，我也仍然为这样带着关切之意的许诺而感动。
但我必须坚持初衷。
我起身走到伏地魔面前站定，认真地看着他：“先生，无论离别是否近在眼前，我对于您的期望始终是一个朋友胜过一个主人。请您相信瓦拉对朋友的忠诚，那是我们所能交付的最珍贵的宝物。朋友的情谊无法通过标记来获得，我的忠诚也不会因为标记而改变。”
我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：“直到您愿意解除契约为止，我绝不会背弃护卫的职责。这是我，瓦拉•安提亚斯，对伏地魔的承诺。”
我维持着躬身的姿势，伏地魔的呼吸轻轻扑在我的额头上。
片刻后，他站起来，轻轻拍上我的肩：“你是个言重于山的人，安提亚斯，我相信你的承诺。”
我直起腰，坦然看向他的双眼：“我很抱歉这次让您失望，先生，但我所许下的忠诚与是否接受标记毫无关系。这是我对您的誓言，它从一开始就刻在我们订下的精神契约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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